我们好像什么也做不了,只能躲着和等着,等一个好消息,等光来。
我和我们
2021.12.18 北京
大家好,我叫赵延斌,朋友向别人介绍我时常说他就是那个画大厕所的人,因为这件作品是我最重要的一件代表作。那么这张画长什么样呢?来,我带大家参观一下我的厕所。
不加前期资料收集和画草图,《大厕所》一共画了8个月左右,画中有900多人,其中男厕所445人,女厕所503人。这样的厕所在今天依然存在,尤其是在我老家县城还挺常见的。
我们先看看男厕所。
再看看女厕所。
这件作品有多大呢,我们以人为参照来看一下。
作品尺寸虽然很大,但是里面的细节很丰富。我们以铅笔为参照来看一下细节,里面的小黑点画的是苍蝇。
看到这儿可能有人会好奇,我身上发生了什么?为什么会画个厕所?画它有什么意义呢?接下来我跟大家介绍一下我的成长经历和创作经历。
01
我出生在河南省新野县,从小就开始学画画,其实一开始我并不喜欢。当时家里太忙了,顾不上管我,那会儿画班收费特别低,有点像托儿所,所以在寒暑假时父母就把我送了进去。
当时画班的样子跟这张画很像。
在画班的第一年我特别调皮,经常爬高上低,也总欺负同学,所以第二年去的时候,老师就不愿意要我了。然后我妈跟老师求情,并承诺如果我再捣乱就把我带走,我才继续待下去。
那年我上初一了,可能是青春期的缘故,我知道害羞了,于是能坐得住好好学,也不欺负同学了。当时我有一个师兄考上了中央美术学院附中,我的启蒙老师赵国安先生觉得我挺有天赋的,画得不错,于是重点培养我,然后我成为了县城第二个考上附中的人。
在附中的四年学的东西很丰富,但主要还是传统的造型基本功训练,素描、色彩和速写。
我很顺利地考上了中央美院,大一的造型基础课是不分专业的,学习的内容和高中时差不多,所以这时我已经感到有些无聊和厌倦了。到大二我们开始分专业,当时有一个工作室开放日,我被实验艺术吸引了,因为展出的作品全是我经验之外的东西。
比如一个景观微缩,它整体也就双手张开这么大,但是里面的细节非常真实,一个小拇指甲盖大小的音箱会响,同样大小的灯还可以亮。这对当时的我来说非常震撼,觉得太有意思了,原来艺术还可以这样。图片中是我大学时的景观微缩作业。
实验艺术是一个比较年轻的专业,当时很多人不知道它是做什么的,选的人不太多。我不知道自己要什么,但我知道我不要什么,于是充满期待地很坚定地选择了实验艺术。
我们的第一堂课是《中国公众家庭审美调查》,课程内容是通过采访、录音、拍照等记录一个家庭的陈列摆设,然后自己编辑排版、打印、手工缝制一本书。当时我不太理解,很疑惑,怎么不画画了突然搞田野调查,不知道为什么要学这个。
当所有同学的作业摆在一起时,我发现不同地域的家庭审美非常相似,从中好像看到了一个时代的审美。后来我才明白这个课程是以家庭小单元的审美和精神生活为切口,来窥探整个时代的审美。
实验艺术专业的课程非常丰富,感觉什么都学了,但好像又什么都不会。后来才理解,学校教的是思维方式和工作方法,让我学会自我表达,而不是掌握一门技术。
很快我们要毕业了,要写毕业论文。我一开始不知道写什么,当时班里有个同学的毕业论文写的是如何骂人,不同时期、不同地域骂人的方式都不一样。
我当时觉得这个太有意思了,受到了启发,我就想那我写一个给人起外号的吧。老师说这不就是恶作剧吗?所以在老师的指导下,我把毕业论文的方向定为了学生时代的恶作剧。
这是我的毕业创作《明天照常上课》,它是在毕业论文的基础上产生的。
做毕业创作时,一开始其实也不知道做什么,因为一直是学校给你一个课程,照着给好的方向去做,突然有了自由,大脑其实一片空白。上学期间我一直在校外的美术培训班当老师,所以画画从来没丢过,是我最擅长的技能。于是邬建安老师就建议我把学生时代的恶作剧故事画出来。
毕业论文提供了详实的故事素材,印象中发生在教室的故事最多,这样我就有了大概轮廓,找到了方向。
从左到右我们可以看到窗户外面的景色发生了变化,因为我把春夏秋冬四季都画了进去,1.5个窗户对应一个季节,窗外的景色和窗内学生的服饰以及发生的故事,在季节上是相统一的。
这么大的教室需要有支撑才行,所以我画了5个柱子,然后把名人名言挂了上去。房间太大需要透气,所以参考了工厂和教堂的窗户和排风扇。我们从左往右看排风扇也不一样,春天风比较大,所以它转得比较厉害。到了夏天雨水比较多,所以它生锈了。
小时候四五十人的教室坐了120多人,一到夏天全是人肉味,我想夸张这种感受,想象着从上往下俯视它可能像一个工厂或者一个大市场。从左往右学生的校服和红领巾越来越少,也越坐越乱。
我们从前面来看一下细节。教室门口站了几个小孩,他们迟到了在罚站。
为什么迟到呢?仔细看的话,你会发现最右侧小孩的书包里有一只小鸟和弹弓。还有个老师在窗外巡查。
讲台前的老师拿着尺子,像一把枪一样指着一个同学。
这个同学正在扔纸球,他旁边的同学打着点滴还在上课,可能是个学霸。
再往右边有个同学戴着口罩,地上有很多卫生纸,可能是被刚刚那个同学给传染了。
坐在前排的不一定就是好学生,他非常笔直地坐着,但其实是在看少女漫画,桌子上还有弹弓和粉笔头。
这个经历我小时候也有,我的文化课不太好,在后面坐着。我妈就给老师送礼,我成了关系户,就坐在了这个位置上。在老师眼皮子底下其实很安全。我们仔细看粉笔盒上有一只小乌龟,我把签名、作品名字、创作时间都写在了通知单上。
这个小孩手里拿着一条假蛇,把前面那个女生吓得一边哭一边跑着要去报告老师。再前面这个小孩把脚伸出来,准备把她绊倒来阻止她。
这个小孩画的是我自己,我是画中唯一一个看向画外的人。我小时候比较调皮,所以身上有很多疤。
上面还有一个很胖的同学,她太胖了,所以一个屁股坐两个椅子。她的桌子上还有涂鸦,写着“赵延斌好帅啊”。
这个同学在脚上拴了一个小镜子,把脚伸到睡着的女生的裙子下面偷看她的内裤。
恶作剧其实是有边界的,大家在做恶作剧的时候一定要在合理的范围内,否则过了界可能就会成为犯罪。我们再从后面来看一下细节。这个小孩在扔飞机,他后边的小孩觉得他扔得很好,想问他怎么叠的。同桌把他裤子扒了,后边两个女生被吓了一跳,赶紧捂上眼睛。有一个同学一边看黄书一边手淫,还有一个小孩在抽烟。我们仔细看,自行车下面有一个图钉,这可能是老师的自行车,当他推车的时候车胎就要被扎爆了。可能有人会好奇,我是怎么想到和画出这么多不重样的故事的。在画之前我做了调查问卷,我有很多朋友在画室代课,我请他们帮忙,请学生写出一些在学校里的恶作剧故事。这是我收集上来的故事,有人在老师茶壶里撒尿,还有人解开前排女生脖子上的内衣带。我采访了大概300个人,总共收集了800多个故事。比如以让人摔倒为目的的恶作剧。第一个是用手拽凳子,第二个是用绳拉,第三个是用脚勾,最后一个是把同学的鞋带绑在桌子腿上,他睡着了,当他醒来可能就摔倒了。▲ 左右滑动查看图片
但是因为当时时间有限,要画不完了,所以我改成了勾线填色。我还收集了很多名人名言素材,比如“终身努力,便成天才”变成了“终身努力大便”,还有“茅以升”改成了“茅医生”,还把他的眼镜画成了墨镜。出现在画中的五个名人名言是我觉得最难忘和从小觉得有点奇怪的,比如老外说成语的贝多芬,还有少年太老成的赖宁,还把“哥白尼”涂成了“哥”。其实创作的过程并不是一帆风顺,我日夜不停地画了一个月左右,晚上跟同学在教室吃火锅庆祝一下,结果水蒸气太大,我的纸皱成了大波浪。我吃完饭之后想再画一会,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我傻了,然后哭了。后来在老师的鼓励下,我买了纸绷了板从头再来。我画这张画的时候在学校里很出名,不是因为我画得好,而是因为大家都知道我画不完了。我去食堂吃饭的时候不止一个同学说过我,你都画不完了还来吃饭!所以当时很多关系好的关系不好的同学都过来帮忙,比如左下角的这个朋友叫李恺强,他当时逼着我回去睡觉,替我通宵。因为第二天来帮忙画画的人很多,我需要头脑清醒告诉大家画什么,这样才能24个小时工作起来。这件作品能顺利完成要非常感谢邬建安老师的辛勤教导,以及王图南、小菊、张文品等好友的帮助。我的作品可能是现场最受欢迎的。一个原因是有椅子可以休息,尤其是保安特别喜欢待在我这里,所以我的作品可能也是全场最安全的作品。还有一个原因是我的作品比较容易看懂,这也是我所希望的。我认为作品要先有意思再有意义,讲故事而不是讲道理。提示:请横屏观看《明天照常上课》
通过这件作品我确立了自己的艺术语言和工作方法,在此基础上我完成了《大厕所》。我为什么会想到画《大厕所》呢?毕业创作教检时,吕胜中先生看到我的画说,恶作剧可以发生在很多地方,比如食堂、澡堂、厕所,可能比教室里更有意思。当时我的毕业创作已经画了一半多了,于是我先把吕老师这句话记了下来,后来这句话总在我的脑海中响起,我就开始收集素材并思考其背后的价值。
我们从这幅画的前面开始看一下。有一群小孩在打水仗,拿着水枪、水桶和水盆,还有喝了一大口水对着人吐的。有一个小孩拉肚子,正从外面冲进来。地漏烂了一个洞,有很多老鼠跑了出来,一群小孩拿着墩布和扫把追着打。有几个小孩在撒尿,他们转过身来用尿来浇老鼠。上边窗户烂了个洞,有很多小鸟飞了进来。从左往右看,左边有一群小孩在往矿泉水瓶里撒尿,还有玩火的,可能考完试了就把书和作业都烧了烤红薯。厕所里也有春夏秋冬,冬天快过年了,大家都有炮,有人就用炮来炸屎。右侧穿紫色衣服的小孩口袋里有炮掉落下来,所以应该是他炸的。厕所里也有一些比较尴尬的时候。这个小孩可能课文没有背出来,在厕所碰到老师被教育了一顿。有学生在偷看老师上厕所,大家注意右侧两个小孩的眼神。这是厕所里打群架。在厕所里打架和别的地方不太一样,他们会充分利用环境和道具,比如把头往尿池里摁,还有人在手上套一个塑料袋抓了一把屎往别人脸上抹,眼镜都飞到尿池子里了。有一个小孩报告了老师这边有人打架,老师岁数太大跑不动了,扶着墙喘气,还来了两个保安。保安前边两个小孩是双胞胎,左边还有两个小孩在比大小。有人把老师的自行车搬到了厕所里,往上面撒尿来报复他。右下角有三个小孩在斗蛆,这个蛆是厕所里的蛆,就是那三个小白点。他们在用嘴吹,然后看哪一只跑得快。那我们来看女厕所什么样。有一群小孩把一个特别瘦小的小男孩推进了女厕所,正在打扫卫生的值日生和正在洗头发的女生吓了一大跳。有一群女生要参加学校的演出,在厕所里化妆换衣服,最左侧这个女生可能没被选中,所以她抱着所有人的衣服。从左往右看,左边是男厕所扔过来的炮,把女生们吓了一跳。有女生穿连体裙,上厕所很麻烦,几乎要把衣服都脱掉。这是女厕所里的校园霸凌。女生打架可能跟男生不太一样,她们更多在于人格上的羞辱,所以她们在扒她的衣服。女厕所里也有少数群体。这个女生可能得了病头发都掉了,有个女生把她假发给摘掉了。左边两个是同性恋。左下角有个拾荒老人,她把厕所里的一个坑位当成了仓库,她的狗在扒拉卫生巾。中间有几个人在抽烟,还有两个女生在模仿异性。这是《大厕所》展览现场的样子,其实当时我想在现场的地上铺满卫生纸和卫生巾,再埋上一根尿管来模拟厕所的环境,因为我们小时候就是在这种臭得辣眼睛的环境里上厕所的。墙上是我收集来的故事素材,画中的故事就是根据这些文字素材来画的。文字是发散性思维,每个人看文字时脑海中的画面可能都不一样,所以我把它摆在了画旁边。我特别收集了很多女厕所的素材,因为我希望男女厕所看起来非常真实,让观众看作品的时候判断不出来创作者的性别。 收集素材时有一个让我印象特别深刻的回答,有个小孩说厕所是最有意思的地方,因为这儿最自由了,学校里不让干的任何事情都可以在厕所完成。这句话让我觉得画厕所还挺有价值的,厕所是日常刚需之地,但也最容易被忽视,大人如厕是生理需求,小孩如厕除了生理需求之外还有心理上的宣泄。在学校这个充满规训的环境里,厕所也许是最自由的法外之地。后来有朋友告诉我《大厕所》在微博上火了,评论区已经失控了。然后我去看了一下,我觉得特别有意思,有人在夸我,有人在骂我,这种讨论让我意识到《大厕所》的价值还在生长。大厕所、大教室正在消失,我想记录它们。80后90初赶上了生育高峰的尾巴,记忆里中小学特别热闹,后来独生子女政策的颁布,意味着大厕所大教室的时代过去了,它是我们这一代人共有的经历和集体记忆。提示:请横屏参观厕所
有人好奇这么大的画是在哪里画的,其实我刚毕业时没有特别大的空间,我租了一个特别小的次卧在里边生活和创作,作品的尺寸完全由房间大小决定。刚毕业的时候有画廊找到我邀请我参加展览,当时我其实没有其他作品,也不知道该画什么。毕业创作剩了一些素材,我就用这些素材画了三张小画,没想到很顺利地都卖了。然后画廊要给我举办双个展,于是我辞掉了画室代课的工作开始专职画画。在展览现场有朋友送了我两束花,还是西蓝花。我把这束花画成了一棵特别大的植物,我很享受很开心地趴在上面是因为下面有我的朋友在扶持,他们是我的根。这件作品叫《纸飞机》,我毕业那年雾霾很严重,我就画了这样一张画,扔飞机象征着某种希望。读书的时候特别想早点毕业,想离开学校看看世界是什么样的,但毕业之后我一直在一个小房间里画画,我对这种生活很失望。这让我想起了小时候排队背书的场景,有一面特别大的瓷砖墙,上面写着“胸怀祖国 放眼世界”,所以我画了一张画。我把创作时间和签名写在了瓷砖墙上。有很多小孩背不出来,在拿书敲脑袋,还有抓脸挠腮的,还有一个小孩可能也是个学霸,腿受伤了还在坚持排队背书,而且排在前面。这边还有小孩在玩蚂蚁,在墙上涂鸦,还有叠书的,还有背不出来哭的。我把当年的钓鱼岛事件也画了进来,有人在墙上写“钓鱼岛是中国的”。我们从小好像都很仇日,现在电视剧里还有手撕日本鬼子的剧情,我把这种现象很客观地记录了下来。上面这个圆的草图是这张画,画的是一个夜晚一群小孩围着偷看一对情侣。我们在成长的过程中,随着身体发育对性产生了好奇,很想知道是怎么回事。但是大人不教,老师不好意思教,自学的过程中可能有很多尴尬滑稽的故事。这些事发生在很多人身上,大家都刻意回避,这让我更加好奇,想表现它们。这件作品叫《丛》,“草丛”的“丛”,上边两个人,下边一横,两个人就是中间的这对情侣,一横是下边这一排小孩。我的性启蒙是从偷窥开始的,小时候放暑假时我经常跟发小去公园玩,有很多情侣在那里亲热。我们当时太小,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在那儿亲来亲去,但就想一直看,谁也不敢出声,也不想回家。当时那种很紧张很刺激的感受我现在还记得很清楚。月光下一群小孩仨仨俩俩围个圈,像狩猎一样。后来我把小孩藏了起来,希望它看起来像一张日常的风景。这些小孩在荷花池里,右下角有个小孩拿了一个望远镜在偷看。这件作品是对我们成长过程中的隐私和私密空间的探讨,这个门是可以打开的,观众可以参与互动。右边第二个小孩在吹一个避孕套。这件作品叫《你不是说带我去海边吗》,这个海边实际上是一个房间墙上贴着的壁纸。窗帘可以拉开,观众也可以参与。这个作品其实我画了好几个,同一个房间里不同的人用不同的手段来看海。
▲ 滑动看海
画到后面我觉得之前的叙事有些直白,我想改变叙事逻辑和表达方式。我觉得这个世界好像没那么确定,不合理、夸张、荒诞、开放性是我想要的,也许一个风景一个氛围就够了。这件作品叫《月下》,画面当中的四个人实际上是两个人在同一个空间两个不同的时间段。这件作品和上一件作品的内容是一样的,但是表达方式不一样,因为我开始思考作品的完整性和完成度的问题。不是每一个地方都涂上颜色才叫完成,在画的过程中我觉得线稿特别好看,很有生命力,所以我保留了下来。这是我的第一个工作室,它位于北京朝阳区东坝北小河边上,是由艺术家、设计师、建筑师30多户人组成的大院。它有点像一个大宿舍,我们白天工作,晚上喝酒聊艺术和生活。我们并非离群索居,也不是寻找一个乌托邦,只是年轻和生活的选择。冬天工作室太冷了,所以我想到画一个挤油油取暖的画。我把它画在了一个长板凳上,上面写满了爱恨情仇和数学公式。我把学校周围的口号和涂鸦画了进去,比如“百年大计,教育为本”“教育要先行”。还有这里,左下角能看到一个涂鸦“腐败的味道像鸡屎”。我走进教室感觉这里好像被遗忘了,这些桌子以及上面的涂鸦似乎是它曾经存在的证明。当时心里有一种很莫名其妙的激动,但过了一会儿又有点伤感,这是一种很神奇的感觉,我想让更多人感受到它、看到它。但是我带不走学校,于是就把学校装进了桌兜里带走。我把桌子架起来,然后把桌兜拆了之后把头伸进去画画。桌子上有很多破烂的地方被我保留了下来,顺势画成了窗户。
桌子里其实有声音,每个桌子里的声音都不一样,我在展览现场用手机录了一个视频。这是我在巴黎画的,叫《自画像的自画像》,是两张面对面的自画像。右边夹子上面的那张纸是左边这张画。左边是我来巴黎之前的状态,右边是到巴黎之后,当时我已经放松下来了,所以酒瓶都在跳舞。我在街上经常看到一个大爷躺在一个破纸盒上,手里夹着烟,鞋子里插瓶红酒,晒着太阳看街上车来人往。我把这种乐观的生活态度画了下来送给自己,纪念这次法国之旅,无论遭遇什么不要忘了生活。可是我的生活发生了很大的变化,我的工作室被拆了。这是我坐在以前家的废墟上。一阵风吹来,象牙塔崩塌,一切又回到了原点。工作室的拆迁让我看到了人的脆弱和命运的无常,就像这张画一样,领奖时的笑脸变成了哭脸。这件作品叫《大墙》,在爬上去的过程中有人受伤了。有人问我他们是怎么上去的,其实我更关心他们该如何下来。我们身边可能有很多墙,不一定是物理层面的,有些墙是别人给你砌的,有些墙是自己给自己砌的。这件作品叫《打》,也是我当时的生活状态的一种写照。我希望打开一个局面,打破困境。这张是《今天天气不错》,也是当时房子被拆的时候画的。那段时间可能是我最低落的时候,我在想究竟牺牲掉了谁的生活,换来了谁的蓝天?事情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,现在回想起来觉得都不重要了,天儿好就行。所以我画了这张画,我把下面的人和风景都删掉了,只留下了蓝天。这件作品叫《都挺好》,分为三部分:过去、现在和将来。过去是一张我爸抱着我的老照片。现在是我和我爸2017年做的一个行为的影像记录。我爸是开广告宣传车的,我在他的车里搭建一个画室,在同一个载体上共同工作,嘴上不好意思说的东西身体会下意识地流露出来。将来是一张最理想化的父子合影,我和我爸都老了,我用公主抱姿势抱着他,因为我觉得这个姿势最轻松,没有隔阂,也充满了喜感。将来的事情不好说,画出来心里比较踏实,画出来就像是祈福,祈福我们都挺好。县城的路不太好,车子一直晃,他怕我没法正常画,所以开得很慢。我印象最深的是路上有一个坑,他过坑的时候开得特别慢,车就熄火了。这是当时我画的画。我跟我爸在交谈,但是不在一个时空,中间是断层。我跟我爸很少说话,我来北京15年我们没有打过一个电话。他很关心我,但不理解我的工作,我也不理解他的工作,艺术成为一个让我们在一起的理由。为了完成这件作品,我们需要交流,需要互相信任和合作。作品完成后,我爸背着我偷偷向周围的邻居炫耀,说我儿子在拍电影会在巴黎展出。但实际上我做这个作品之前跟他讲我要干什么,他觉得我在瞎胡闹,不支持。我骗他,我说做完这个作品之后,我会出名,能赚钱。然后他就特别开心地支持我做了这个作品。合影的时候我第一次把手搭在了我父亲的肩上,感觉很厚,很硬,像石头一样。我们长这么大有很多合影,但是哪张你能记得住呢,可能就是那张有遗憾的。突如其来的一场雨打乱了计划,打破了规矩,雨下得太大,所以这个老师闭着一只眼睛,右边戴墨镜的这个老师可能两只眼睛都是闭着的。学生并没有很狼狈,反而特别开心,有做鬼脸的,还有一个小孩湿身了。画完这张画之后我回到老家过年,结果赶上了疫情爆发。我们老家挨着湖北襄阳,当时还挺严重的,所以我大年初一就跑回了北京。在机场等了一个多小时飞机都没起飞,所有人都被叫了下来,来了很多医护人员和警察,我听人小声说我们65个人中有15个是湖北的,他们都被抓走了。我当时害怕极了,回到北京后我就开始拉稀呕吐,低烧了一个多星期,我怀疑自己被感染了,但后来稀里糊涂地又好了。我把这段时间里对死亡和恐惧的想象画了一张画叫《黑水》,黑色的水像刀片一样涌上来。还有另外一种想象,黑色的水像鬼爪一样往上扒,断掉的桥象征着某种联系,上面还有一只鸟。里面有很多人在躲着,没有一个人露脸,但他们都是形象,他们可能是你,可能是我,也可能是他。他们用手紧紧地拽着白色的东西来保护自己,手已经冻得发青发紫。这件作品叫《等一个好消息》,也是一个装置作品,指针可以动。但它是一个坏掉的钟,走一走就停了,也有可能倒回来。坏掉的时间有点像我们现在的生活。
这件作品叫《要有光》,在一个封闭幽暗的环境里,这个人拼尽了全力用头砸了上去,像飞一样砸出了一道光,然后发现他的困境只是一层很薄的墙皮子。2020年世界变了,好像进入了一个新的时代,无常成为了常态,现实的荒诞超出了想象。这段时间好像发生了很多事情,但是太多了、太快了,我已经没有了记忆点。我们好像什么也做不了,只能躲着和等着,等一个好消息,等光来。